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补偿之妖刀记番外神玺书第8折:山穷有应·黄藤红酥


第8折:山穷有应·黄藤红酥
長孫旭原以為就算沒炸碎頭顱,這下起碼也該重創倒地,豈料天龍蜈祖一陣踉蹌搐,宛若醉酒,待血霧化作肩膊膛上濺甩的點點紅珠,赫見老魔的胖大腦袋都沒怎麼扭曲變形,雖是血糢糊如遭凌遲,顱骨未受大損,看來爆炸威力有限;細碎的創口間穿着無數明珠破片,彷彿灑了金葱銀粉也似,被滿閣的牛油燭焰折出了寶氣珠光,像財神廟裏的咬錢金蟾還多過人。

“通靈珠”的表面皮光介於珍珠和蛋白石間,老實説稍嫌黯淡,的確不像重寶。但炸開之後,破片的光澤顏卻是五花八門,有的恍如岩漿凝成的黑曜石,有的則是虹彩轉,暈芒璀璨,應是寶珠內裏所藴。

天龍蜈祖痙攣了半天,忽停住神經質的動作,像要甩去皮劇痛似的甩了甩腦袋,仰頭笑起來,震得椽梁間粉塵簌落,直震破耳膜。

“哈哈哈哈……寶貝徒兒,老子真是錯怪你啦,這通靈珠真不是次貨,而是千金不換的寶貝!我從沒瞧得這般清楚、聽得這般仔細,思路比大羅金仙更清楚通透……忒簡單的道理,老子怎地想不明白?蠢,真夠蠢,實在是太蠢啦!哇哈哈哈哈——”停聲歪首,猛然轉頭,隔着幾重紗幔對正少年,空的眼窩和血糢糊的癩蛤蟆臉無比猙獰:“有活人!嗯,一男一女,這騷的味兒也太濃了,怎麼嗅着像是哪個人的衣香……咦,是她!哈哈哈,居然在這兒!”烏影一晃,枯爪攪紗攫入!

長孫旭全沒有實戰經驗,“拒絕暴力”向來能在他的座右銘中排入三甲,“不還手者少捱揍”則略遜稍稍,畢竟不是每回都管用,但這會兒已不是挨不捱揍的問題,為保小命和巧君姑娘不失,硬着頭皮雙掌推出,直接從起手式“幹清坤夷”打起。

掌爪甫接,天龍蜈祖怪叫一聲,收爪踉蹌倒退,渾身迸飛無數黑點如烏蠅,打得紗幔上一片沙響。老魔像受了什麼重創似的呻着,嘶嘎破嗓聽似痛苦不堪。

莫説掌擊,長孫旭摸都沒能摸實,不會天真到以為是什麼隔空勁傷着了他,但帝心內獄龍確有動作,異宛若漣漪,以他為中心四向散出,蜈祖首當其衝,才有其後種種怪異反應。

烏蠅般的黑點一打上紗幕便碎如煙塵,連殘骸都沒得撿拾,少年無從廓清。卻聽蜈祖自言自語道:“老子已悟出無敵於天下的法門,哪裏還需要人質來威脅那光頭?沒的費時間!”大笑聲裏,雙手分拖冼煥雲與何嬤之屍,就這麼乒乒砰砰磕碰而出,快若蚰蜒迤邐,颼的一下便不見了蹤影。

閣子這廂動靜之大,不可能不引起叛軍注意,呼喝、慘叫乃至兵刃鏗響一路游出閣院,騷動間隔卻越來越長,也不知過了多久,才又重新陷入死寂。

危機解除,巧君姑娘似也耗盡所剩不多的氣力,鬆開夾在玉腿間的男兒手臂,長孫旭乘機爬出廊龕。才掀開紗幔,濃烈的血腥氣撲面而來,寬盈尺的殷紅血跡從神壇下直至閣門外,如巨筆蘸飽朱墨一揮而就,水暈墨章,不見皴皸,令人怵目驚心。

少年提氣抑住噁心,開窗透氣,心念微動,快步來到壇前,掩鼻移開蒲團——好在冼煥雲不是死在上頭——摸着青磚的縫隙,邊回憶湖衣所為,果然摸到暗掣,學着她一掀,“呀”的一聲驚呼,藏身密道的嬌小少女不及熄滅燈籠或縮身逃跑,睜着水汪汪的杏眼掩口,宛如無助的小雪兔。

但長孫旭見過她背對冼煥雲的淡漠鎮定,不以為她有這麼嬌弱,徑向綠衫少女伸手,紅着臉訥訥道:“呃,那個……我叫長孫旭,似乎是你表哥。你母親是我父親的妹妹……那就是我姑母。所以我們……”天啊,長孫九你他媽到底在説三小,為什麼沒有人來把你毒啞?

湖衣卻無巧君姑娘截斷話頭的果決,也可能是沒有那樣的慈悲,在被拉出密道的過程中放任他持續自殘,直到長孫旭絕望地咬住舌頭,她才淡淡開口。

“我知道,我見過你。你是長孫天宗的那個兒子。”昨晚在溪林轎畔,她肯定見到呼延宗衞帶走少年,事後多半聽説了長孫旭的身份。何嬤沒能記住他的臉,湖衣卻有一眼辨出的本事,或許就是決定兩人生死的關鍵。

長孫旭從她末句的口吻,充分受少女的敵意。她不以為她倆之間的血脈有何意義,甚至痛恨這樣的聯繫,但長孫旭無法確定她的恨意何來。

他是“戰王”長孫天宗的遺腹子,母親逃離國境時孕腹尚不明顯,否則也不可能逃出。湖衣的年紀瞧着還小他幾歲,但姑母因其夫婿篡位失敗被戮、不得不孤身出逃,託庇嶧陽,是在他出生前的事。

而表妹肯定是姑母亡後才懷上,那時長孫天宗已不在人世,上一輩的兄妹間便有殺夫之恨,也不幹九湖衣的事。

但眼下有更重要的問題尚待釐清,急切更甚於血親相敍。

“這條密道能通往寺外麼?”長孫旭問湖衣:“若可以,能不能……麻煩你帶個路?”他已做好答案是“不能”的準備,然而卻不能不問。

湖衣靜靜凝視他,清澈的眸光彷彿穿透蓬鬆的齊眉瀏海,片刻才點點頭。

“密道中只有一處分岔,你走左邊那條,出口在山腳下。以我的腳程要走上近三刻,毋須人引路;下半段的地面有些濕滑,裏頭能通風舉火,你自己留神。”徑自結束對話,掀開神壇上的錦織和地面蒲團,似是在找什麼,不避血污腥穢,甚是明快俐落,半點兒也不像嬌弱惹憐的小白兔。

對面而立,長孫旭才發現她比隔紗窺視的印象更嬌小,個頭同那魔女見從差不多,但見從豐盈,除了少女的清純,另予人豔麗之,大脯誘得男兒慾念發,偏偏那丫頭極清楚自己的魅力所在,一逮到機會便往死裏,簡直不能更饞人了。

湖衣則是苗條纖細,清新如風拂檻,柳遠看已覺細得過分,來到近處,赫見也沒比他並起手掌寬上多少;從比例看,甚至會覺得她身量出挑,該有雙過人的長腿,豈料竟是這般嬌小玲瓏。

即使如此,她絕非是單薄的幼女身形,鼓脹脹的襟口,裹着幾層衣裳猶能顯曲線;長孫旭那雙噴火賊眼簡直不知該往哪兒擺。

也就是説:客觀上她不大,放在她身上可就夠大的了。怎會有這般奇特又美妙的人兒?有妹妹實在是太好了。

姑表結親,在東海是常事,尤其行於豪門富户,南陵風俗奔放,這方面的限制應該更寬鬆才對。

若命運在某處拐了彎,就像通往山腳的密道那樣,他倆會不會是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,父親和母親仍在,姑父姑母也是忠君愛國的稱職皇親,早早為他與湖衣訂下親事,只等他倆平安長大……在那個腳本里,是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更加幸福、更無遺憾?

“影城你不能待了。”湖衣頭都沒回,一條縫、一條縫地摸着地面的大片青磚,專注的神情意外呈現出另一種凜冽英颯,亦極動人。

“從呼延宗衞找上你,你的平凡子便已結束,別想再有清靜。

“你要不聽他們的,做或不做窮山國主,另一邊不得遂的,會糾纏到你改聽他們的為止,又或殺掉你;要不你試着逃遠些,但失敗的下場極慘,而且通常都會失敗。我不曉得哪個更糟。”少女輕輕嘆了口氣。

“越早接受這一點,可少受些無謂折騰。可誰也幫不了你。”長孫旭本想問她願不願意同他回去,在影城當奴婢大可不必,他的積蓄夠在山下給她搭座茅廬,圈塊種菜養雞的小苗圃,安頓下來,也好就近照拂……少女卻令他瞠目結舌,無言以對。

而她所説極可能為真,長孫旭並非沒有想到。她是走過什麼樣的子,才能以輕描淡寫、渾不着意的口吻,説着如此慘痛的經歷?

湖衣抬起頭來,嘴角微揚,但他不覺得是在笑。

“你的姑母,也就是我娘,是在嶧陽懷了我的,所有人都認為我的父親是勒雲高,畢竟長孫天宗寵愛的妹妹,也不是誰都能染指。”她見少年眉目一動,早有準備,淡然續道:“在南陵,血脈未必跟生身父母有關。王族亂是家常便飯,私生子多到數不來,你有誰的血統半點不重要,王不認你,你就不是王族,沒有人會擁戴你為你賣命。

“我有個孿生的弟弟,他和我不一樣,一看就是勒雲高的骨。勒雲高死後國中混亂,有人想以我弟為號召,乘機佔據王座。”這肯定不是南陵人的思路。長孫旭心念微動:“……南鎮幕賓派?”湖衣嘴角揚得更高,一霎間沒能守住,回神已然笑開,不及抑制,是極美極通透的純淨笑容。看來她也喜歡聰明的男子,更甚武勇。

“最後,是段慧奴阻止了他們。”少女微斂笑意,下意識地晃了晃蓬鬆齊整的空氣瀏海,正道:“她與另一名繼承資格上毫無問題的成年王族合作,以收義子的方式將他推上位,免去了我弟弟的災厄。”事實上,這種光明磊落的作風,為段慧奴贏得了嶧陽乃至諸封國的敬意,那時她還不怎麼來陰的,它們之所以視她為“代巡大人”的正統繼承者,或許這就是關鍵的契機。英雄最重要的是心氣,心若英雄,才能成就偉業;血統都不重要了,女兒身又算得了什麼!

“為這份恩德,我心甘情願給她做奴婢。”湖衣輕聲道:“我見夠了孃親以央土思路,意圖在嶧陽王庭博取權勢,不管是興兵為前夫報仇,或為貪圖享受……最後盡數落空,不但淪為笑柄,甚至犧牲命。我弟若成國主,下場只會更悲慘十倍不止。”

“姑母……”長孫旭心思細膩,立時便聽出了蹊蹺。

“莫非是在央土長成?怎地她的想法,與南陵風尚竟有如許大的差異。還是姑父——呃,我是説不是你爹的那位——是央土人氏,夫唱婦隨,才得如此?”湖衣抿着小嘴兒,似在憋笑,烏溜溜的翦瞳一轉,這個動作極小極快,又極滑溜,是稍不留神便即錯漏的那種,卻比他平生見過的任一枚白眼要更靈動,就不該是端着斯文秀氣的小架子、人前絕不顯真心的長孫湖衣——他那死鬼爹爹臨終前赦了姑母的罪,恢復她的王室身份,湖衣就該姓長孫——所應有,只能屬於某位調皮慧黠的少女。

或許是命運分岔的另一時空裏,那同他一起長大、最終成親的湖衣罷?

“呼延宗衞若連這都沒對你説,那你也該提防他。”少女一本正經道:“我們的故鄉窮山國,是南陵百國中唯一個由‘北人’所建立的國度,只我們的王室鳳凰之血來自央土,開國以來,不僅鄰國想把我們的先祖趕回北方,連國境內的南人也不服治理,動輒叛亂;幾百年廝殺下來,血中有血、仇上加仇,早已無從排解。

“窮山國主有‘戰王’之稱,坐擁勁旅‘徵王御駕’,高喊着‘歷戰四方’的戰呼……這些都是不得已的,沒幾人真心願意,稍有不甚,猶如南陵孤島的長孫氏便死無葬身之地。

“更糟的是:終年有雨、不降冰雪,土壤肥沃,種什麼都能收成,更別提有海洋林丘,食物和各種資源取之不竭的南陵大地之上,只有窮山國是一片光禿禿的石崗,連牧人都很難養活自已。當北方來的長孫氏一族圈地自稱國主時,連抵抗都是意興闌珊的;他們認為北人終會被這塊貧脊的惡地消滅,本用不着動刀兵。”少女神自若,動聽的嗓音帶着奇異的魔力。透過她哦般的曉暢敍事,長孫旭彷彿能看見那片他未曾親履過的深紅砂岩之地,目睹它是如何奪走侵略者和原生之人的命,一視同仁地教會他們敬仰自然之力。

“……我們的先祖,是怎麼在那裏活下來的?”

“劫掠。”湖衣淡淡一笑。

“沒有食物,就去搶食物;沒有女人,就去無法反抗的村落搶奪,牲口金銀、馬匹鐵器……全都一樣。在制衡的力量還未成形前,窮山曾是南陵最強大的國度,殺掉的南人比央土朝廷多得多。

“後來,其他封國漸漸學會了窮山國打仗的法子,學會結盟、分進合擊,先祖的劫掠就越來越難得手。但他們還能向北方的央土朝廷稱臣,挾外援以威懾,或直接從央土得到賞賜接濟,勉強撐持;等到諸鳳殿的遊俠開始維持和平,避免不義和無益之戰,甚至教導南人團結起來,免被央土大軍夷平,失去正統鳳血傳承,窮山國的好子算徹底完蛋,至此一去不回。

“你若接下窮山國主的大位,將面臨比你父親更嚴苛的困境,卻幾乎沒有應付的手段留給你。你會在王座上失去頭顱,或承受你不曾犯下的罪行所積累的百年怨恨,遭致比死更可怕的折磨。這些,呼延宗衞有告訴過你麼?”他的確有,長孫旭心想。只是不若表妹這樣沉痛而通透,誠實到能硬生生戳出血來。也許呼延宗衞不具備少女的視野,這也令他到好奇。

“段慧奴計劃扶植傀儡國主上位,她要拿窮山國怎麼辦?問題沒變,就擱在那兒,誰來都得解決。”湖衣搖了搖頭。

“我猜她最終是想成為整個南陵的王,就像央土皇帝。到了那一天,南陵就不是幾十個國家,而是一個國家了,各國做自已擅長的事就好,用不着做所有的事,豐饒處有餘糧,就分一點給貧脊的地方,約莫是這樣罷。”長孫旭道:“這叫做‘互通有無’,實際上並不容易辦到。要是商人,還能以利誘之,但朝廷使公器,求的是大利,大利很多時候是不同於個人小利,彼此間甚至是衝突的。窮山國人再怎麼會打仗,也不能舉國都變成軍隊,無法提供武力的老弱婦孺,拿什麼換通?”

“你説的這些我聽不懂。”湖衣道:“窮山國的人只會打仗,最後就是通通上戰場,越死越少,也就不耗糧食了。在此之前,窮山的困境絲毫不會改變,而她打算扶植上位之人,就是我的雙胞胎弟弟。

“他同我娘一樣,只看見王座的好,不見王座下堆滿骸骨,上頭以鮮血染成錦緞。他只知自已錯失了一次成王的機會,段慧奴將給他新王座,我説什麼他都聽不進,到後來眼裏只剩下瘋狂,像看仇人一樣地瞧我,這些年總是這樣。

“我並沒有背叛段慧奴。我一直記着她不讓我看我孃的屍體,我沒有忘記這件事,我只是要阻止她害死我弟弟,哪怕他已經不認我這個姐姐了。”

“下回你帶他讓我見見。”長孫旭一本正經:“表哥説説他。”湖衣噗哧一聲笑了出來,白皙小手本掩口,然而已來不及。兩人相視微笑,片刻她才垂眸輕道:“別回南陵,別做那撈什子國主。你會死的。”拍拍手上的灰塵,按着湖水綠的膝腿起身,裙上繃出既苗條又浮凸的腿曲線,聳肩抿嘴:“不找啦,該是沒有的。”

“在找什麼?表哥幫你。”長孫旭興致。

“我也不知。”湖衣忍着笑。

“冼煥雲和勒仙藏不是一條心,我本以為會有什麼要緊的物事藏着,找到的話回去也好代。”見少年微一蹙眉,像聽見什麼不敢相信、又無法置之不理的事,心念電轉,發現自己説錯了話。長孫旭猶豫片刻,才慢道:“原來你不是勾結冼煥雲,而是勒仙藏那邊的人。”

“他答應不讓我弟去窮山。”湖衣一霎恢復鎮定,咬了咬豐潤的珠。

“段慧奴和她的人花費十年佈局,説服國主和諸盟國,她是勢在必得,無論如何不能放手,就像她不惜一切殺掉你。我在她和弟弟之間選擇了手足,豈非理所當然?”長孫旭温言道:“可你也掀開了草蓆。”

“她、她中蜈祖的蠱毒,躲着也是死,何必多受苦頭?恁誰都會這麼做……”一貫安靜的少女忽動起來,白皙俏臉漲起兩朵異樣紅雲,攢得小拳頭浮出淡淡青絡,揚聲道:“別用那種眼神看我……你懂我什麼?人不為己,天誅地滅!活着已經很難很難了,我這種微不足道的婢子下人,連唯一的弟弟都快要顧不上,沒法忠於主人;要説忠於自己……哈,又談何容易?”被少年按住手背,才發覺自己隱帶哭音,但到底是因何失控,一時也説不上來。

是卧底的壓力太大麼?她已做了好些年,時不時給勒仙藏報訊,經常犯險,都有些麻木了。沒被逮到她總認為是運氣使然。

長孫旭帶笑的温煦眼神令少女莫名安心,應非血脈相連之故,她早過了相信這種話的年紀,或許這就是他的天生之材,同她的好運氣一樣。

“段慧奴不推你弟爭嶧陽國主,是為了讓他回窮山國去,這點想必你也明白。既如此,她對你們姐弟就不是恩德,不過算計而已,但你念她阻止你觀視被蠱蟲毀損的母親遺體,掀開草蓆向她示警,不希望她落入歹人手裏,飽受折磨。這是你的善良。”少年柔聲道:“不能警告其他侍女,讓你很痛苦吧?其中便有欺侮過你、無意友好之人,你也不忍心看災厄降臨在她們身上。我不會説有什麼更好的辦法,如你所言,活着夠難了,再微小的善良都是珍貴的。

“你現在必須停止責怪自己。你本救不了、也毋須揹負拯救所有人的責任。你已經很努力了。”湖衣本想甩開他的手,身體卻強烈排拒着這僅剩不多的倔強與尊嚴,她需要他那温暖、厚實,卻又異常綿軟的手掌,彷彿非這樣無法繼續撐持。

印象中母親似乎説過,男人手軟,代表耳子也軟;耳軟,心腸必定柔軟,這種心做不了英雄,無論何時都髒不了手狠不下心。但為什麼,現在她會這麼想依靠他?

“我原本是不打算當窮山國主的,哪怕逃到天涯海角,也不幹這種累人的事,麻煩死了。但現在為了你還有大表弟,我向你保證我會認真考慮,畢竟表哥嘛。”少女橫他一眼,這回索不躲了,嗔道:“這爛笑話讓你再説!你又不認識我們,別開這種玩笑。回南陵你就死定了,你很想死麼?”長孫旭有種適合演滑稽戲的特質,毋須説學逗唱,光看他的臉就想笑;這樣若還不夠,那“下一霎眼就會自己笑場”的緻別腳,簡直就是會走路的搔癢,哪兒不行戳哪。湖衣想哭又想笑,不知怎的還有點想揍他。

“你讓我明白一個重要關鍵:這事兒是不會完的,除非我徹底解決它。你説段慧奴想用混一南陵來處理窮山國,就好比我説‘等世界和平我娶你’一樣,這就是‘一本正經褲子’。”

“……什麼意思?”

“換個姿勢放。”少女忍俊不住,長孫旭卻越説越起勁,完全不像在開玩笑。

“算她二十年能建立大一統王朝好了,在這二十年間窮山國除了打仗死人少費糧以外,和現在有什麼不同?這不叫解決,這叫擱置!不會算就説不會算,不會寫就説不會寫,裝着什麼都會,卻只拿得出這種破爛玩意,王座之下堆什麼骸骨?教她自好去撞豆腐!

“這幫人動輒讓人去死,很偉大似的,就為這個?也好意思!我爹你舅舅聽説是很能打,我爺爺你舅公説是個更能打的,我瞧呼延宗衞也能打,顯然‘能打’完全不能解決窮山國的問題,才讓我這個半點兒不能打的從天而降,撞上了好時節。你信不信命運?”湖衣辛苦憋着笑,猶豫了一會兒才道:“我相信運氣,我的運氣一向很好。”

“有一個字對上就行。世道這麼難,要求兩個過分了。”長孫旭都沒來得及臉紅,攘臂陳詞,滿臉正氣:“這就是你相信的命運!命運讓我來解決大家的問題:我當國主,大表弟就當不上,窮山國的困難我來扛,呼延宗衞開心,舉國臣民開心,湖衣開心,段慧奴也開……開她媽的,鬼才理她!讓她該幹嘛幹嘛去,窮山又不是嶧陽,她自個兒家裏難道沒別的事忙?”少女的白皙雪靨越脹越紅,鼓起猶如一頭花栗鼠也似,驀地“噗哧”一聲扶着柳,笑得前俯後仰,眼淚都迸出來了,就差沒滿地打滾。長孫旭原本就不是有意促狹,是説着説着起了義憤,才把平常只在腦袋裏逞威的吐槽旁白徑直説出,被她一笑嘴角也難守住,不有些無奈:“喂喂你不是吧,給點面子行不?我剛逗你你還嫌笑話爛,這麼慷慨昂、人肺腑的講演,你他媽別笑成這樣啊!”湖衣毫無矜持地大笑一陣,肩頭像卸下幾隻米袋似的輕鬆許多,以羊脂玉般秀氣小巧的指背拭淚,輕打了他手臂一記,覺兩人忽然間稔起來,頗有幾分青梅竹馬之。

“你這人了什麼話都敢講啊!結巴是裝的罷?”

“我也是看人的。”長孫旭握住她另一隻柔荑,抹去指背濕涼,忍着笑一本正經。

“世界和平我娶你啊,大表妹。”湖衣沒手掩嘴,差點笑噴在他臉上,狠狠瞪他一眼。

“誰説嫁你了?”嬌嗔的模樣竟和想像中一模一樣,只這回不是見從的聲音語氣,甜如甘泉點,偏又通透清澄,牛飲再多也不會膩。

長孫旭骨酥化,整個人輕飄飄的,這樣的湖衣要能每天給她罵上幾遍,也算做神仙了。

“……別回去。”片刻少女收了笑聲,垂落眼簾。

“你救不了也毋須拯救所有人,這可是你的話。天真會害死你的。別回南陵,算我求你了。”垂落於廊龕前的層層紗幔裏,傳出一聲蔑哼,氣音慵膩,覺卻冷。

湖衣像受驚的小動物般閃電手,退後幾步,雖還是那張越看越討人喜歡的甜美臉蛋,表情卻於一霎間化作食獸的悍警戒,彷彿成了另一個人。長孫旭不確定少女懂不懂武藝,但她和普通人不一樣,普通人的恐懼就只是恐懼,而湖衣的恐懼是武器;他無法想像運用之法,卻直覺能傷人。

“裏面……有人。”湖衣的聲音微微發顫着。

她先前搜過廊龕,包括設了軟榻的這一側,而冼煥雲的淺薄果然未令人失望,這些麻煩佈置僅是為了行而已,無有其他。

身為南鎮幕賓派的讀書苗子、蔑視小乘佛法的統軍使大人,若肯於情報下點功夫,便知表面禮佛虔誠的嶧陽太后,骨子裏和他一樣不信神佛,不過是安撫國主和本地貴族之用,更不會搞出不倫不類的假佛像,以為雕出男女合的器,就能折辱壓服段慧奴。

長孫旭見她緊繃若此,趕緊出言安撫。

“別怕!我本打算一會兒再告訴你的,讓你安心下山。並非所有侍女都不幸遇難,我誤打誤撞救了一位,尋到此間僻靜,為她解去‘女陰獄’,卻被蜈祖和冼煥雲打斷。”唰的一聲拉開紗幔,一股掩捂許久、無比靡的膣騷氣混着汗腥鹹,蜂擁漫出。湖衣光嗅到便即臉紅,鎮出入宮廷的少女雖仍是完璧,卻很清楚這是什麼氣味。

(段慧奴她……為何會藏在這裏,又怎會與他走到一塊?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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