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补偿之妖刀记番外神玺书第4折:谁驱御驾·绕牀青竹


第4折:谁驱御驾·绕牀青竹
小舟距眾人還有一段,長孫旭沒想這樣都能被叫破,炬焰隨勒仙藏的破鑼尖嗓照過來,眼看是沒得跑了。

丹心灰衞士分散圍至,別提還有魔女見從這等高手,長孫旭認真考慮要不把獄龍放出去,大家同歸於盡算了。突然“篤”的一響船尾沉落,小舟劇烈搖晃;還沒反應過來,一把細而清晰的聲音鑽入腦海:“……纜索!”他爬出船艙,見系在岸樁上的繩索如銅錢,纏得死緊,一時間上哪兒找利器割斷?雙掌並出,直接以一式“幹清坤夷”將碗口的木樁打成破片,小舟猛然打橫,就這麼被徑直拖過水麪,“砰!”撞上另一側嶙峋石岸,半截艉底撞得稀爛。

長孫旭幾乎被拋出蓬艙,抬頭見船尾的甲板上嵌了鈎爪,爪索連在兩匹健馬安側,一名魁梧男子掖槍跨馬、銅甲獸盔,模樣十分威武,卻是人。

“呼延……呼延將軍!”呼延宗衞是他父親長孫天宗……不,應該説是從他祖父長孫林火那代起,就侍奉窮山國主的嫡系武弁,從十六歲被攜往白玉京朝覲的銀鎧小將,一直到如今白髮蒼蒼花甲之年,仍忠心耿耿為長孫家統領王室親兵“徵王御駕”,在南陵諸封國間聲威卓著,無論武功或守,皆被視為當世武人的楷模,是有名的英雄人物。

在長孫旭到達越浦不久,呼延宗衞就到吉光院見他,知道長孫旭通曉身世時出欣的表情。

“我不會説窮山國主是個富貴榮華的好位子。”耿直的老將嚴肅看着他:“如今窮山國內憂外患,危如累卵,王座虛懸十數年,眼看段慧奴扶植的傀儡就要上位了,我的能力僅能號令這兩百名的‘徵王御駕’,守不住你父親留下的王座。

“窮山國的臣民甚至不確定你是否真的存在,你是個未經證實的言,將來假使真的登基,質疑你不具朱雀之血的聲音也絕不會停止。即使是如此嚴苛,我仍求你隨我歸國,希望你能答應。”長孫旭捱不過垂老虎將的忠忱懇切,況且老人的直言無隱也博得了九相當的好,勉強答應會好好考慮,但也直説自己的意願不高。

雖有“絕不涉險”的座右銘,長孫旭並不真如他宣稱的那樣畏苦怕難,他不想離開的,是有他珍視之人的記憶的土地。母親、莫老伯、耿照……無論遭遇什麼樣的對待,這裏始終是他的。那個母親拼死逃離的國度不曾哺育過他,長孫旭其實很陌生。

呼延宗衞帶來的“徵王御駕”人數比丹心灰多得多,長孫旭在騎隊裏瞥見一兩張面孔,是在楊柳岸棋攤上看過的,心想呼延宗衞果然也派人監視自己,即使是出於良善的動機。

勒仙藏言之鑿鑿的“許多人瞧見了”、“探子説的”長孫旭十分在意,不過如果連呼延宗衞都在他每晚必去的楊柳岸佈置眼線,嶧陽方早早便盯上自己卻未打草驚蛇,也就有了合理的支撐。

只有魔女——讀作“莽金剛”或“單幹王”——見從大小姐不來這套,豈只不講團隊神不講武德,她本什麼都不講,見了人直接拼刀子,這才打亂了各方人馬的佈局。你他媽改名叫“見拼刀”得了。

“呼延宗衞!”吳卿才認出了老對手,揚聲道:“這裏是上朝地界,你帶人尋釁,不怕惹出麻煩麼?”呼延宗衞拉過一匹空鞍健馬,扶着長孫旭坐上,才回頭冷道:“‘上朝地界’四個字原封奉還。我不想看到南陵同胞,被鐵枷囚車解上平望都,梟首示眾;不該出現在這兒的人,趁早回到該去的地方。”一聲令下,徵衞將他與長孫旭兩騎團團在中央,緩緩退去,隊伍嚴整無懈可擊。吳卿才請示段慧奴,轎中之人口吻平淡:“無妨,盯着呼延宗衞,更易得手。未必便要在越浦殺。”文士微恍然。

長孫旭最好被呼延宗衞説動,與他同返南陵,如此一來目標明確,莫説見從、柳見殘皆有萬軍之中取敵將首級的本領,有覺尊押陣,長孫天宗唯一的這點骨血已同死人差不了多少,就怕他不貪圖富貴,在民間隱姓埋名,躲得無隱無蹤。

“小姐高見。”

“明兒讓冼煥雲搜搜這片林子,出動諸國軍隊,越多越好。找到了好,找不到也好。”冼煥雲正是負責統帥嶧陽五百騎、保護南陵小乘教團的統軍使,其父冼鋭賓與吳卿才、舟楚客等同在鎮南將軍麾下,並稱“南鎮四秀”,是從率兵衝鋒到指揮大局都留下了輝煌戰績的名將。冼煥雲克紹箕裘,也走上武人的路子,是昔南鎮幕賓一系中,唯一在嶧陽國被授予實職之人,可見器重。

南陵護衞團實際上就是嶧陽同盟的軍力展現,冼煥雲身為代巡公主所指派的代理人,能支配隨行的各國部隊也是理所當然。

吳卿才侍奉她父女兩代,立刻便明白小姐的意思:天龍山的餘孽已掀不了什麼風,卻是極好的殺雞儆猴、團結盟會之物,作用大概就跟祭旗的牲禮相仿。明兒能從這片荒林中搜出蜈祖是最好,搜不到卻也無妨,待眾人把消息帶回南陵,屆時便能以此為名目,清洗一批不夠乖順的潛在阻礙,通通指是勾結天龍山即可。

舟楚客可能會鼓掌叫好,然後興致地擬定清洗名單,把得罪過他的人通通放去,但吳卿才不欣賞這種動輒株連無辜、不斷尋找新的“潛在危機”的做法,這種思維最後會與所有人為敵,舉世皆可殺。東家若在,想必是決計不會認同的。

但他越來越説不動小姐了,索省去無謂口舌,心中暗自嘆了口氣,微笑道:“那我去趟興寧寺,見見老朋友。”意思就是去接管勒仙藏的探子,以及撥給他的五十名親兵。段慧奴似是察覺老師的退讓,也未説破,只點了點頭。片刻樹叢中沙沙一響,滿臉落腮鬍的落拓刀客柳見殘從暗影中現身,低聲道:“沒人。”原來他早已將林子搜過一遍,不見天龍蜈祖蹤影。

段慧奴在丹心灰衞士的簇擁下,於城郊的長雲寺落腳。

越浦寸土寸金,除了嶧陽等寥寥幾個實力最強的大國,城尹府不可能在城中備着空園邸等這些南人前來,城外的佛寺自然成為使節落腳的首選。城中的嶧陽使館讓勒仙藏去轉移眾人焦點,長雲寺這廂則由三百名嶧陽鐵衞駐紮,冼煥雲則帶着剩餘的兩百兵與其他封國軍隊留駐教團左近。

長雲寺這個基地,本就是為了接應段慧奴準備的。

冼煥雲知她今會到,白天起就等在寺裏,段慧奴聽説他在,沒洗腳更衣褪去旅塵,便在禪房裏接見他。她們倆是青梅竹馬,段慧奴小他一歲,從小巴着他跟前跟後,滿山遍野地玩,印象中冼煥雲脾氣温和、應對有禮,滿身都是書卷氣,難想像他後會如其父般執戈披甲,走上軍旅一途。

父親決定將她遠嫁嶧陽時,她頭一次察覺冼煥雲對自己的情意,段慧奴心思靈巧,絕非是半截木頭,只能怪少年埋藏太深,以致初便是斷絕時。她喜不喜歡煥雲哥哥?連段慧奴都説不上來,她對他的覺比手足玩伴或濃一些,卻沒有那種不惜一切也要留在他身邊的念頭。

但冼煥雲的反應卻烈到嚇壞了所有大人。他披髮拔刀,衝進將軍府,哭着求段伯伯收回成命,最後還是冼鋭賓制服了兒子。據説少年的傷足足躺了大半年才痊癒,到冼鋭賓身死,父子間的對話都只有公事。

超過卅五歲猶不肯娶,段慧奴知道代表什麼意思。但她的身子不屬於任何男子,她是嶧陽國的皇太后、代巡大人的繼承者,也是南陵諸封國結盟以抗西山,乃至於對抗央土朝廷的象徵;若世上真存有“螭虎印”這枚聖物,段慧奴就是上天註定要找到、並持有它的人。

就算女人不能成為帝國的繼任新皇,她也必是開創時代的造皇者。

與誰廝守這種事早就不在她眼裏了,況且她忙到沒有時間折騰,身體的慾望總識相地不來煩她,淺嘗即可,毋須外求。

兩人在嶧陽國內反而不常見面,冼煥雲長時間經營着西北防務,當西山鐵騎踏平當中充作屏障的幾個附庸小國後,他麾下的嶧陽鐵衞軍,就是抵擋號稱當世無敵的西山“飛虎騎”的第一線。

冼煥雲比印象中更瘦,即使鬍子颳得乾淨,頜下上仍有一片淡淡慘青,被白皙的膚襯托得更加顯眼。他算是英俊的男人,段慧奴心想,十三歲時自己應該是這樣覺得吧?然而嶧陽國不但改變了她的命運,還徹底改變她對男人的喜好和品味。

初到时,她对嶧阳少女喜欢那些山猪也似、赤身油亮的壮男子到不解,但勒云高让她知道“英雄”是一种气质,只会随岁月和歷练越发锋鋭慑人,他们连袒伤口都令人不过气来,相较之下,皮相本没什麼好说的。

“参见太后。”嶧阳最年轻……不,应该是诸封国最年轻的统军使跨刀行礼。段慧奴命人看座,随口问了近况,洗焕云无不应对利。

她此番没多带宫女,以免累赘,随行的七八人都是亲信,这会儿全杵在禪房内外,想方设法的不肯走,就為多瞧统军大人一眼。

她主政多年还是有影响的,段慧奴叹了口气。

嶧阳国改变了她对男人的标準,而她在嶧阳戮力引入的央土文化、典章制度,居然反过来影响了国内少女对男子的喜好,洗焕云对她们来说是梦寐以求的菟丝附女萝、英俊好郎君,直是千金不换。

但她只看到了男子的猥琐黯淡。

洗焕云表现出压抑情的样子,实际并无压抑的成效,若是有意便属虚矫,若无意则是无能;言语间既不敢表白,恐惹她不快,又无力讨她欢心……你的策略就是表现委屈麼?万一我选择你,你提供的解套之法是什麼?我如果人也要权也要,什麼都不肯放,你的方案何在?最不济最不济,你也得勾引我啊!

她无聊到差点翻白眼,认真评估起西北防务有无更好的人选。洗鋭宾或许才是对的,他儿子真的很无能,只是我们都被情掩蔽了理智,无法做出正确的决定。

“末将听说太后遇到那长孙旭,”这是他唯一引起她注意的一段。

“我对画画有点自信,可為太后绘出那廝形象,传与城中眼线。”他大概是想提醒她,小时候曾為她画过肖像的旧事,但段慧奴不想再同他待在一处了,只想赶快结束。

“黑夜无火,距离又远,其实我没看清。城中探子有识他者,统军明可问吴老师。”洗焕云訥訥垂肩,丝毫不令人意外。

直到统军使起身告辞,段慧奴唤人伺候过沐浴更衣、解发梳匀,平躺熄灯后,都还在思索着西北的防务,早把旅途疲惫抛到九霄云外,就连睡前她一贯喜爱的水酥油,用着都不觉享受。

长孙旭并未随呼延宗卫回城,他没花太多舌,便说服了身经百战的穷山国统军使:杨柳岸之外,不知还有多少眼线、涉及几方筹谋,防不胜防。穷山国一行太显眼,长孙旭若与之一道,简直同箭靶没有两样,就是今天死或明天死的差别。

“况且,有高人在冥冥之中帮助我,您不会没觉罢?”呼延宗卫无言以对。

目睹那艘箭舟的人都说是水鬼作祟,以致言在往后几天越滚越大,最后闹到了镇东将军那厢,当然此际两人还不会知道。但呼延宗卫虽是看见了两次火号,再加上探子的回报,才率眾出城找寻少年,仍能隐约察觉有人引路,更别提那声传音入密的“缆索”,竟能教分隔两岸的呼延和长孙同时听见,那人的内功修為实高到不可思议的境地,且应无恶意才是。

“待三乘论法大会结束,我再答覆将军。”少年朗笑道:“在此之前,将军若能严守门户,出入守得越森严越好,再安排一个无窗的房间,派人三餐送饭,按时递出夜壶溺桶,早晚进去发呆打盹,不短於半个时辰,这样就最好了。”呼延宗卫哈哈大笑。

“这疑兵我能為世子做到。”两人并骑片刻,呼延宗卫转头待属下几句,再回头时白胖少年已不在马鞍上,左右都没留意他是何时、又是如何离开的,年老的统军使虽仍锁着眉头,但已不敢太过轻视这孩子。

他看出长孙旭不具备武人的悍狠辣,不是身手灵活的那种类型,但打碎系桩的那一掌绝非泛泛,怕是有高人暗中点拨。我是不是该更相信穷山国的天运,不会断绝在我这代手里?祖王啊,大王陛下啊,请你们保佑穷山,保佑这最后的王脉,莫让属下含恨以终,九泉之下竟无顏覲王——老人扶着鞍头垂下兽盔,虔诚祝祷着。

长孙旭往回走,据於一处制高点的树杈间,远眺嶧阳一行的炬焰,目不转睛。

回头看似极险,但天龙蜈祖定已不在此间,否则翌南陵诸国大举搜林,来个瓮中捉鱉,这个老魔头岂不死得蠢极?他為复仇隐忍至今,不会如此脑衝。那个叫柳见残的落拓刀客神出鬼没,然而一地二搜代表这人没有长,做事敷衍,柳见残瞧着比见从靠谱,料想不致如此。

唯一无法预测的,就只有见从了。他愿意赌一赌。

他在杨柳岸至少被三拨人盯着:呼延宗卫的人、勒仙藏的人,还有魔女见从,越浦对长孙旭来说,目前就是险地,简直不能再待。他决定躲在段慧奴落脚之处,最危险的地方其实最安全,谁也料想不到。

呼延宗卫大致向他说了嶧阳一方于越浦的佈防,包括统军使是央土出身的洗焕云,以及大本营其实是在长云寺等,也提到长云寺与南陵小乘僧团两处的嶧阳铁卫数目。

长云寺他并不陌生,初遇的野店就在五里开外,当时经过曾远远眺望,记得是半山上一片金灿灿的瓦顶连绵,甚是庄严肃穆。

他躲在山道旁的草丛里,总算听见喀噠喀噠的驴蹄响,一辆载运着蔬菜瓜果的大车从山道彼端出现,一路晃摇过来——所有住着上百人的地方,一定得每补给新鲜食材,处处皆然。

长孙旭悄悄从车后一跃而上,还没来得及扬起嘴角,忽生一阵不祥悚慄,回头的瞬间心口一阵剧痛,摀的指掌温热,肯定是血;在倒下车厢的瞬间,他看见一张绝美的小脸刀后跃,却不是见从是谁?

——干!

“见拼刀”真不白叫,这回她上来就拼刀,半句废话没有,果然放倒了九。

他不知道见从怎麼识破他的盘算,也可能全凭直觉,但少女是為刷耻辱而来,这回绝不能失手,后跃之际另一柄眉刀标出,如爪般“篤!”嵌入车柱运劲一扯,娇小的身子钻入车厢,对倒地的少年甜笑道:“对不住啊,这回不能再让你逃啦,借头一用可好?”正手眉刀一回旋,径朝他颈间斩落!

千钧一髮之际,一抹黑雾窜出长孙旭的口刀创,如弹子般撞上刀尖,磕得眉刀歪斜,差点扯裂虎口;黑雾在空中凝出虫形,甲壳乌亮动作迅捷,见从接连数刀劈空,却喜动顏:“……狱龙!”见黑影飆出驴车,咬牙舍了长孙旭,料想要害被《能夺夜令》一击穿,不啻钢针贯入,这还能不死?回头捡尸不迟,径追狱龙而去。

長孫旭不知躺了多久,忽猛一口氣坐起,一摸膛只餘一道疤,形狀倒與獄龍有幾分相似;回頭黑氣面而來,忙不迭地回巢安寢,長孫旭趕緊運起《不敗帝心》牢牢纏束,直到確定獄龍酣睡,暗忖:“我這是了蟲蟲運!若非獄龍,早已身首分離。”餘悸猶存,趕緊翻下菜車,連滾帶爬摸到牆邊,扭一陣蹦躂,勉強翻過寺牆,潛入長雲寺。

此際天濛濛亮,按理香積廚該開始忙活,但整座長雲寺卻像睡着了似的,連那輛驢車都遲遲未至,再不聞喀噠蹄響。

他不敢出寺窺看,以免魔女見從去而復返,可不能指望獄龍鬼使神差地再救一回,貼牆鬼祟前進,很快發現女眷所在的獨院。院子幾個出入口都有丹心灰衞士把守,還有四處巡邏的別動隊,但和影城巡城司的手段比將起來,簡直是小巫見大巫,看來城主治軍是比段慧奴厲害。

他和耿照過往在巡城司的眼皮底下,還能偷帶下酒菜溜出去喝猴兒酒,知天底下沒有密不透風的哨,找出規律就能破解;像這幫嶧陽人只守出入口就是典型的菜雞,寺院長牆與深宮內院、王侯爵府一樣,全是易於侵入攀出的突破點,在四面高處設置無死角的監視哨點,才是唯一解,覷準空隙翻過院牆,不費吹灰之力潛入院中。

所有的房間都未亮燈,靠近門牖還能聽見輕鼾,長孫旭借微光溜進中心一處天井。此處與院中其他的天井一樣,都用竹竿晾着女子衣物,他從外頭的制高之處看見,且只此院是如此,加上外頭衞士之多,才判斷是段慧奴所居。

他沒有偷女子衣物的癖好,正匍行,忽聽淅瀝瀝一陣水聲,趕緊躲到一旁,半晌才敢約略探頭,突然一怔。

很難説是月光或平明的銀光華之下,全身赤的女郎坐在井邊,以小木盆掬水,衝着一絲不掛的窈窕體。她肢細薄而長,曲線宛然,兩枚倒扣玉碗似的玲瓏美,不知是澆淋之際藕臂牽動,抑或軟到抵不住清水彈壓,晃顫如波,既美麗又清純,彷彿圖畫。

女郎看起來很年輕,但優雅的舉止又透着一股成韻致,沒有衣裳髮飾提供旁證,長孫旭實難判斷她的年紀。女子並腿斜坐在凳上,光瞧便覺雙腿細直,膚光細潤,月下幾乎不見孔或瘢痕,完美得令人讚歎;修長的腳掌並不會讓人覺得她有雙大腳,反而能想見身量之高,蓋因形狀姣美如蓮尖,玉顆般的趾甲上染着淡淡鳳仙櫻,清純之外另有一份無心似的婉媚,分外勾人。

相較見從,女郎的肌膚其實並不算白,勝在勻膩細緻,小家碧玉似的秀氣鵝蛋臉極招人憐愛,毋須開口,便知是知書達禮、温婉動人的閨秀。這份文靜氣質,甚至奪去了外貌之懾人,宛若月宮的姮娥下凡,望之不免頗生自慚。

長孫旭大氣都沒敢上一口,心想:“這段慧奴的侍女也未免太漂亮,氣質尤其出眾,難不成她竟挾嶧陽的強大國力,脅迫諸封國出宗室公主,到她身邊來執雜役麼?也真是太——”且慢,應該是“太過分了”才對罷?不要羨慕這種兼具品味的霸凌權力啊!

赤足踩水聲急急而入,女郎不慌不忙,仍將小盆裏的清水衝完,渾圓的玉上掛滿晶瑩水珠,更突顯出暈蒂的細小。她連遮掩的動作也不做,輕蹙柳眉轉向來人,檀口微歙:“何嬤——”忽然噤聲,玉容凝肅起來。

奔入的婦人僅着單衣,披頭散髮,瞧着像從榻上驚醒,來不及趿鞋便來,順手抓了一件半濕的袖衫上女郎,微裹拍幹,動作十分練。

“出事了,四面都不見衞士,後頭的香積廚無有火光,二位尊者都不在……快躲起來。”語聲微顫,説話卻極有條理,輕推女郎往廊底一間偏室去,似是見過大風大,知道再害怕都不能失去冷靜,不能停下發呆。

然而女郎比她更冷,俏臉微沉,隨手扔了抹體的濕衣,也沒回頭再拿件衣物蔽體的打算,快步往偏間走。

“冼煥雲呢?”或因着緊之故,聲線要比長孫旭想像略低,似乎更温柔的聲音才襯她的秀麗端莊,但仍是相當動聽的、充滿女子婉媚的嗓音。

被稱為“何嬤”的初老婦人搖搖頭。

“不及看。我讓湖衣帶火號筒出去,走遠了再發;若被人攔住,拼死也要發出火信。看她能走多遠了。”薄袖一翻,遞去一把剪子,女郎安靜接過,如握懷匕。

兩人短短几句,聽得長孫旭心驚:香積廚未開伙這點他注意到了,至少在他翻過院牆之前,院外的丹心灰衞士都還在崗位上,但制高之處不設哨點,這本身就很怪。

然而何嬤所見比他更少,只憑灶煙未起和門外不見衞士,就斷定情況有異,嚴重到把剪刀給女郎防身,這份果決連歷戰老兵都未必能有,由此觀之,段慧奴的婢僕倒也沒那麼草包。

長孫旭數過丹心灰的焰炬,少説有百來人,抵達長雲寺後,那名喚吳卿才的文士帶走一半,但從長雲寺的廂院推斷,原先這裏就有兩三百人,與呼延宗衞提供的情報大致相符;要無聲無息撂倒忒多人,來上千人也未必能夠。按種種跡象,外頭的確是出了事,出得什麼事卻是毫無頭緒——除非……這就説得通了。這樣更合理。

良機不待人,長孫旭咬牙把“絕不涉險”扔到腦後,怡然起身,啪搭啪搭地踅至二人面前,涎着臉道:“行啦行啦,不必再演了,外頭都已搞定,辛苦何嬤。”想像耿照轉述“滿園”的模樣,表情説有多賤就有多賤,妥妥的歹角臉。

初老婦人將女郎遮護在身後,神情警戒中又隱有一絲惘,沉聲道:“你……是什麼人?你再過來,我要叫了。”漏餡啦何嬤,院外若已出事,叫來的是什麼人?而且你認人的本領真不行,做不了卧底啊!少年心裏想。

先前林外岸邊遭遇時,初老婦人定跟隨在金紅華轎邊,卻沒能認出長孫旭。至此更添幾分把握,怡然道:“別演啦,我奉統軍大人之命前來,院外大事底定,你快把那小花娘拽出去,幫忙找段慧奴。”又近了幾步。

他話説得委實太有自信也太自然,何嬤不動搖起來,遲疑道:“你卻是如何進來……啊!”身子一僵,緩緩回頭,睜大的眼睛直是難以置信,萬料不到女郎出手毫不遲疑,竟用她給的利剪搠進她的背門,忽出險惡的笑容,咬碎了滿嘴鮮血道:“你……果然好狠……你爹他……呃!”女郎使勁往前一頂,附耳輕道:“我不想聽。”鬆開手,再不瞧軟軟倒地的屍身一眼,淡道:“往哪兒走?”顯也未認出他是主子要殺的人,否則以其狠辣決絕,沒準下一剪便是捅向少年。

長孫旭本來想趁何嬤一恍神出手救人,想的是“推開她”或“打暈她”之類,沒想到一霎眼何嬤就成了屍體,太緊張了反而吐不出,被女郎一問,注意力陡地轉向,思緒迅速動起,拉起她未沾血的另一隻小手,在偏間對面走廊隨便找了間屋子進,小心閉起房門,在窗紙的邊上戳了個小。

何嬤犯的錯誤,其實就是故玄虛過了頭。香積廚無有動靜這點有足夠的説服力,以段慧奴此行形同深入敵境的驚險緊繃,有這樣的警覺並不令人意外,這也是她認為可以唬住女郎的重要依憑。

那偏間裏必然有危急時可供躲藏的密室,或逃出寺外的密道之類,從何嬤以急切的行動將女郎往那兒推時,她也立即配合便可推估一二。但何嬤為取信女郎,卻説了多餘的謊話,長孫旭在女郎的俏臉之上見她聞言蹙眉,判斷她也發現不對。

——我讓湖衣帶火號出去,走遠了再發。

“湖衣”約莫是另一位侍女的名字。這句話凸顯出突圍求救的悲壯與絕望,卻有着強烈的違和,成為整個説帖中最大的敗筆。

因為沒有火號。

區區一名侍女突圍的機會趨近於無,若湖衣採取的路線能這麼久都不被敵人發現,那麼該由段慧奴優先撤離才對,身為太后親信的何嬤豈能在後進天井中與其他侍女纏夾?氣氛掌握極到位的巧謊言,就從這一小角開始崩解。

片刻,院外才響起打鬥和呼喝之聲,很快便即歇止,靴底踏地聲湧入獨院中,然後是女子驚叫、裂脆響,令人不忍卒聽的哀號哭喊,以及禽獸們蹂躪逞的獰惡豪笑——女郎窺視覘孔的秀美側臉甚是平靜,這讓長孫旭益發不平靜起來,忽然想起一事,解下外袍披在女郎的赤嬌軀之上,沒敢多瞧掩不住的大腿綿股。她一動也不動,依舊望出覘孔之外,彷彿怕錯失了什麼關鍵。

要不多時,天井對面傳出砰砰砰的撞擊聲響,驀地一聲木裂脆響,如砸碎桌椅或更大件的家生般,隨即偏間之門從裏被人撞開,大批黑衣蒙面人持械湧出,卻無一人開口説話,連步履都輕盈得貓兒也似,一看就知是做慣了黑衣夜行的髒活兒。

黑衣人們迅速站到了每間房的房門前,領隊手勢一落,齊齊破門,俐落地搜索房內。

長雲寺內的院舍以六、六塵、六識等十八界來命名,分配到“香塵貳”廂房的小組,其中兩名黑衣人守住廊窗,以防有人逃出,另兩名破門而入,見朝外的兩扇窗緊閉着,不忘推開遠眺,不見有人;桌榻之下空空如也,房裏唯一能躲人的,只剩角落那座一人多高的烏檀衣櫃。

偏偏那衣櫃是從外頭上了鎖的。

謹慎起見,小組的首領分別用刀尖刀柄試着敲落鎖頭,如手掌大小的結實銅鎖自是絲紋不動,尤其穿過左右兩枚合葉的鎖閂與食指同,底部的鑰匙孔早已生滿銅綠,不知多少年沒人打開了,本沒法躲人。

兩人沒敢大意,附耳櫃門,聽了片刻,未聞呼心跳,組長冷不防將刀尖刺入門隙,豈料衣櫃製作良,櫃門密合已極,僅能刺入半尺,便再難推進分許。雖説如此,若有人躲在衣櫃中,半尺也夠穿進腹取命了,然而出來的霜刃卻是乾乾淨淨,連灰塵都未沾上半點。

那組長對同夥低聲道:“你刺側邊瞧瞧。”同夥哼道:“你他媽逗我呢!上等烏檀比鐵硬,你賠我新刀?”組長笑了出來:“去你的罷。”兩人反身掠出廂房,舉手道:“空!”

“……空!”

“空!”

“空!”眨眼報完數,眾人還刀入鞘分列兩旁,齊齊行禮:“參見統軍!”聽一人道:“行了,把何嬤安頓好,莫教她白白犧牲。讓外邊的兒郎們別玩了,把段慧奴的人帶過來。”黑衣人們轟然相應,聲落即止,嚴整一如行伍——不對,雖遮住面目,他們本就是訓練有素的軍人。由嶧陽國統軍使冼煥雲親領的鐵衞軍,豈是北地武林的烏合之眾可比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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