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照宝顶：殷横野君子之诺与擦边权谋的千古弈

回忆如潮水般退去，殷横野深吸一口气，缓步走向崖边一方平滑的青石。石上，七水尘依旧保持着跌迦而坐的姿势，双目微阖，面容枯槁，仿佛与山石融为一体，气息微弱得近乎寂灭。若非深知此僧能耐，殷横野几乎要以为他已然坐化。

“大师。”殷横野开口，声音在寂静的山谷中显得格外清晰：“当年你我三人论战，除了以宝顶为采头，更约定败者须应许一事，听任胜者要求。大师教奉兄立誓终身不杀一人，教在下立誓终身不使一人，十年来我二人谨守誓言，不稍逾越。”

他顿了顿，观察着老僧的反应。然而七水尘如同泥塑木雕，连睫毛都未曾颤动一下。

殷横野并不气馁，继续道，语气转为一种看似诚恳的劝诱：“今日大师身陷险地，若愿撤去誓命，则天下宵小，无人能当奉兄一刀；就算这厮逃到天涯海角，难脱我武儒一脉数百源流的弟子追踪。如此既能铲除威胁，又能保全大师性命，岂非两尽其妙？”

他口中的“这厮”，自然是指那个身怀异宝、搅动风云的年轻人，也是目前唯一能威胁到七水尘安危的变数。殷横野此言，既是利诱，也是威胁——若七水尘不肯就范，他便可能坐视甚至助推那“这厮”对老和尚不利。

山谷中只剩下风声。殷横野等了片刻，耐心渐渐消磨。他深知佛门势大，自南北朝至隋唐，屡次与皇权、道儒争锋，史上“三武一宗”灭佛，究其根本，正是因这沙门势力已尾大不掉，危及国本。即便在本朝，佛教势力依旧盘根错节，若非李唐尊老子为祖，刻意扶持道教与之抗衡，恐怕局面更难收拾。甚至曾有景教（基督教）分支试图依附佛门传入中土，虽不成气候，亦可见释家影响之巨。七水尘作为佛门精神领袖之一，其影响力，殷横野岂能不知？若能借此机会扳倒他，对儒门而言，无疑是除去一心腹大患。

“大师莫非以为，殷某当真不敢违约？”殷横野声音转冷，袖中手指微微捻动，一缕若有若无的凌厉气机开始在他周身凝聚。“还是说，大师指望你那不知潜伏何处的传人，或是奉怀苏那条已然被誓约束缚了爪牙的对子狗，能赶来救你？”

就在气氛剑拔弩张之际，一个略带戏谑的清朗声音忽然自崖下传来：

“殷先生何必动怒？欺负一个打坐的老和尚，岂不有失您儒宗领袖的身份？”

话音未落，一道身影如轻烟般掠上崖顶，悄无声息地落在殷横野三丈之外。来人一身月白劲装，腰悬长刀，面容俊朗，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，正是近来在江湖上声名鹊起的年轻人——顾天涯。

殷横野瞳孔微缩，心中暗惊。他竟未察觉此人是何时靠近的！看来，关于此子得了前朝忌飏将军失传绝学的传闻，恐怕并非空穴来风。那“无内力而御万物”的古怪武学，近乎传说中的“三五异能”，确实神妙莫测。

“顾天涯？”殷横野迅速收敛心神，恢复一派宗师气度，“此地乃我与你师了断因果之处，非你小辈可插手。”

顾天涯哈哈一笑，拍了拍腰间的刀：“殷先生此言差矣。七水尘大师于我有半师之谊，他老人家有难，我若袖手旁观，岂非猪狗不如？更何况……”他目光扫过依旧入定的七水尘，意味深长地说：“大师或许早已料到今日之局，未必没有后手。比如，那位奉命潜入奉玄教探查的秋霜洁姑娘，她的动向，殷先生当真了如指掌吗？”

殷横野心中一凛。秋霜洁是他十年前布下的一枚暗棋，意在渗透乃至掌控奉怀苏的奉玄教。此事极为隐秘，这顾天涯如何得知？难道真是七水尘早已窥破并告知于他？还是对子狗奉怀苏那边出了什么变故？十年前鱼龙舞之局，到如今妖刀风波再起，其间伏笔层层，连他自己有时也觉错综复杂，难以尽掌。莫非这顾天涯，也是局中一子？

想到此，殷横野面上却不露分毫，只淡淡道：“伶牙俐齿，救不了命。你虽得了几分忌飏的真传，但昭明境界与五极天峰之间的差距，并非一点奇技淫巧可以弥补。” 五极天峰乃是本朝白马王朝对武道绝巅的尊称，而昭明则是更古老时代的境界说法，殷横野此言，既是点明实力差距，也是在试探顾天涯的武学渊源。

顾天涯笑容不变，手已按上了刀柄：“能否弥补，试过便知。正好也让我领教一下，殷先生这十年来，是如何在‘不使一人’的誓言下，‘擦边’练就的绝世神通！”

“放肆！”

殷横野终于动怒，袖袍一拂，一股无形气劲如排山倒海般向顾天涯涌去！这一击，他并未直接“驱使”真气攻敌，而是震荡空气，引动天地元气自然压迫，正是他十年来琢磨出的“擦边”妙法之一！

顾天涯眼神一凝，长刀骤然出鞘半寸！刀身无光，却有一股斩断束缚、破开虚空的凌厉意蕴勃发！他没有催动丝毫内力，刀意却仿佛自成领域，将汹涌而来的气劲无声无息地从中“剖开”，从他身体两侧滑过，未能伤他分毫！

“咦？”殷横野首次露出讶色。这并非忌飏的武功，倒像是……像是另辟蹊径，自成一家！此子天赋，竟至如斯？

就在两人气机再次牵引，一触即发之际，青石上，入定十年的七水尘，眼皮忽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。

仿佛蝴蝶扇动了翅膀，一场席卷江湖的风暴，即将由此而起。